龙樱 ｜ 无冕之王·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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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崎樱乃是幻想过与越前龙马的重逢的。
早些年少不更事时，羞于诉人的幻想浸泡在粉红色的气泡水里。也许他会在得闲的假期返回国内，他还会像之前一样偷偷告诉她航班信息，甚至想过说不定会给她一个带着少年体温的拥抱。也许是在和其他学校进行友谊赛的异国他乡，他毫无征兆地忽然出现，拯救迷路羔羊的她于孤立无援，然后用已有变化的朗朗语声为她介绍风土人情。
再长大了点，幻想裹上理性的纱幔。如果能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比赛转播，如果能去比赛现场为他加油喝彩，如果能和世界各地的球迷一起，将热切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对她来说，这就算是值得回味的重逢了。
而后来，当谣言甚嚣尘上，一年又一年没等到他的复赛，一条又一条消息石沉大海，她自我安慰地幻想，也许他们会在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不期而遇，功成名就的他多半已经不记得她，她会捧着酒杯躲在角落偷看他自信淡定地谈笑风生，偶有目光相遇他们便礼貌问候。
但无论哪一种想象，都远远没有现实的冲击力来得更强。
她和相熟的同事一起在教师区域就坐，舞台上相关老师正在做最后的设备调试，各班学生正排着队伍陆陆续续进场，礼堂内一片热闹。
“话说，那个新来的海归老师，你见过了吗？”教同班英语的酒井一脸兴奋地问她。
“还没有……”龙崎樱乃摇了摇头。
“哎呀我也没有，据说真人长得超级帅啊，可惜开学太忙我都没机会去二楼偶遇一下。”酒井遗憾地叹了口气。
“哦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前排的男老师转过头来，指了指右前方，“他就坐在前面第三排呢。”
“哪里哪里！”酒井伸长了脖子向前探去，但要想从一排都穿了西装的背影中辨识出来着实有些难度。
龙崎樱乃对这位话题中心人物也有点兴趣，她抬眼往男老师所指的片区看去，只这一瞥就猝然愣住，像被施下了定身咒语，全身都不听使唤地变得僵硬。
她不敢移开眼神，怕一眨眼发现都是错觉，巨大的震惊与欣喜让她心动过速，全身血液仿佛失去控制一般在体内流窜。“是，是，”话一出口才发现嗓子发紧，她抿了抿嘴力持平静，“是第三排右数第四个吗？”
男老师扭身确认了一眼，“龙崎老师眼神不错啊，那排正中间。”
“诶，我看看。”酒井再次伸长脖子向前探去，但一个难以区别的背影并不能令她满足，“还是看不到脸……”她没有发现龙崎樱乃的异常，侧身好奇问她，“樱乃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龙崎樱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快十年没见了。
挺括利落的银灰西服，梳往脑后的头发，端正而稳重的气质，以及冷淡疏离的气场，都与记忆中的炽热少年截然不同，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全然陌生的。但就像以前在场外观看网球部训练，在人头攒动的食堂吃饭，在去操场做操的路上，她总是能从泱泱人群中仅凭背影一眼认出他一样，名为“越前龙马”的雷达似乎从未失灵过。
“大概就是……直觉吧。”她喃喃回答。
“我懂！”酒井用肩膀轻轻撞她，心照不宣地笑，“是发现帅哥的奇妙直觉对吧！”
旁边的人不知和他说些什么，他侧过头眉眼专注地看着对方。
“啊！他转过来了！”酒井安静凝视几秒，发自内心地感叹，“是真的很帅啊！侧脸都这么好看正脸只会更好看吧。”
“是啊……”她心不在焉地回应。从饱满的额头到开启又翕合的嘴唇，视线隔着三排距离落在他脸上一一描摹。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想梦也梦不见的脸蓦然真实地浮现，难以自持的悸动令她手脚发麻，脑子里混沌激烈地交战。
他似有察觉而扫视后方的动作像利剑倏尔划破混沌，她下意识地埋头藏起自己，极力平复响鸣轰动的心跳。
“他回头了！”酒井高兴地摇晃她的臂膀，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是真的好看啊，颜值完全可以出道了！不过……”她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他腿脚不好。”
龙崎樱乃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地询问，“腿脚不好……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右腿残疾，是个瘸子。”
之后酒井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回应了什么，入学式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她都没有印象，只是机械地跟随众人鼓掌，条件反射地附声应和，视线像黏在他的后脑勺上一样不动分寸。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能呢？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他呢？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自问，被没有回音的世界挤压得喘不过气。刚因猝不及防的重逢而生的惊喜瞬间被心痛覆灭，她用力按着胸口，把找不到出口的眼泪倒逼回心里。
龙崎樱乃没能等到越前龙马起身就无可奈何地被酒井拉走了。幸好她下午没课，心绪不宁地在办公室熬了两个小时就回了家。
七年前的新闻都还保存在文件夹里，换了几个电脑也没弄丢。虽然已做过许多次，她依然逐字逐句地把所有报道又重读了一遍。
当时十六岁的越前龙马刚刚正式转入职网，澳网首秀即大放异彩，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澳网冠军得主，这个球风果敢、长相帅气的东方少年成为寄予厚望的网坛新星。人们期待着他下一场夺人眼球的比赛，却等到了各家媒体捕风捉影的恶意报道。
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因伤退赛。
长相与实力加成让他获得了比其他新人更高的关注度，同时也带来了更多毫无缘由的揣测和谩骂。有说他人品恶劣霸凌同学的，有说他表里不一私生活混乱的，还有说他服用违禁药品为赢比赛不择手段的，各种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谣言大肆传播于愚者。
网络上继续发酵，这事在日本的校友圈内也引发了轩然大波。不仅仅是青学，立海大、冰帝、四天宝寺、不动峰等已经毕业的学长们也非常关切。大家想尽一切办法，但本人电话关机，社交平台停用，同入职网的远山金太郎甚至冲动地跑去了他的住宅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龙崎樱乃心急火燎却无计可施，他主动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又怎么会让自己被找到呢？
或许是不堪其扰，没多久临时注册的“Ryoma Echizen”账号发出了至今为止的唯一一条推特：没有受伤，近期不参加比赛。谢谢各位关心，望不再以谣传谣。
看见这则消息她松了口气，乐观地认为，只要近期过了，远期他就会王者归来。
但第二年的比赛他缺席了，第三年的比赛他也缺席了，第四年的比赛他依然缺席了，到了第五年，龙崎樱乃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网球王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今天再见，她恍然醒悟，那些杳无音讯都是情有可原。自尊心盛烈的他怎么能够容忍别人的同情，既不愿意接受他人善解人意地竭力隐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怜悯目光，也不愿意听见他们一遍遍述说着无法感同身受的安慰，他宁愿一个人慢慢煎熬，熬过那些漫长的、痛苦的黑夜。
泪水糊了一脸，屏幕上的文字模糊不清，龙崎樱乃闭上双眼平复动荡的心情。
明知可能会一无所获，她还是捧着手机挨个给共同认识的同学发去了询问，意料之中地，大家都对越前龙马的近况一无所知，相熟几人还调侃她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放弃。
她的心里突如其来地萌生隐秘的窃喜，攀援而生的绿意枝藤开出了花。
——现在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刻。
辗转反侧到凌晨才入睡，龙崎樱乃到了学校还是感觉昏昏沉沉的。她从收纳箱里翻出来两盒花茶和两盒果茶，去了走廊另一端的英语办公室。四位老师都在，她进去时大家正神采飞扬地讨论一夜之间风靡全校的话题人物。
“高一的数学办公室不正好就在我们楼下的楼下嘛，我昨天下午上完课就顺道去瞄了一眼，哎哟喂走廊里跟学园祭一样热闹，孩子们走来走去找准时机就往门里偷看哈哈哈。”
“其实我昨天也去了！”
“诶樱乃你过来啦，”酒井朝她招了招手，两手接过茶盒左右看了看，“啊我喜欢喝蜜桃味的，谢谢啦。”说完又故作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今天的妆特别漂亮哟~”
四位女性毫不见外地凑在一起纠结口味，选完又礼尚往来地送了她许多零食。离第一堂课还有三十分钟，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越前龙马身上。
“上学期期末，教务处私底下跟我说新来的老师非常帅气，我当时还不以为然，证件照的好看多半都是虚假的好看，结果上周在综合楼见到他我就被打脸了。”
“我也是，没见到真人之前还总觉得他们夸张了……”
“说起来他在青学读过书，樱乃你也是从那毕业的吧，算年龄你们应该是同届？”
几人听到酒井的话都扭头看向她，她踌躇片刻点了点头，又立刻补充，“不过不是一个班的，其实，我们不太熟……”
“哇哦，那他一直都这么帅吗？那时候应该有不少小迷妹吧？”
“一定是校草级别的！”
“他的残疾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啊？”
龙崎樱乃不喜欢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他，更不喜欢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他的伤病，心里又酸又胀，于是随便找个借口溜了。
她的课在上午第二节和第三节，下课后和一名学生在教室外讨论问题，直到第四节的上课铃响也没结束，她赶紧让学生先回去上课，午休再去办公室找她。从三楼东侧教室回到四楼东侧办公室，走东侧楼梯上行是理所当然的最短路线，但看着学生作鸟兽散而空无一人的走廊，她鬼使神差地从东侧楼梯下去。
楼梯转弯第一间就是一年六组的教室，幸运又意外地，越前龙马正在上课。
她隐在后门之外，仗着四处没人而不加掩饰地观察他。他今天没穿西服外套，衬衫袖口卷在小臂，头发也没抹发胶，刘海乖顺地垂在额前，站在三尺讲台上低头单手翻书，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儒雅。
一年级新生刚入校时正是乖巧听话的时候，所有人安安静静不敢多发一言，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执起一根粉笔，走到黑板左侧三分之一处，一边提高音量说话一边板书，“今天我们要讲的是，第一章，方程与不等式。”
“但在正式开讲之前，”他把重心移往右侧，以拐杖为原点，单脚轻蹬依靠惯性转过半圈，霎时由背朝变为面向学生。这娴熟流畅的动作引得一片惊呼，教室里骚动起来，学生们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他不甚在意地抬手下压，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的粉笔在空气中轻点几下，随性却坚定的气场瞬间让室内恢复了安静。他继续说道，“我们先来回顾一下你们国中时所学的……”
学生在上午最后一节总是易显疲态，尽管授课之人赏心悦目似乎也无法改变这一定律。课堂进行了没多久，一齐回答提问的声音就变得有气无力。
他背身在黑板上快速画了几个简笔图案，还未开口下面就笑作了一团。
“老师你是灵魂画手吧哈哈哈哈！”
“那画的是什么鬼啦！”
他丝毫不受影响地在三坨不明物体下标注abc，慢条斯理地接着讲课，“我吃了两个三明治，2a，一碗乌冬面，b，和三盒章鱼烧，3c，你们吃了二十六个三明治，26a，加起来我们一共吃了——”
“28a+b+3c”众人异口同声回答，话音刚落，又忙不迭地抗议。
“老师你太过分了！”
“凭什么你一个人吃那么多啦！”
“现在更饿了……”
龙崎樱乃不由自主地跟着抿嘴偷笑，笑着笑着就皱眉鼻酸。
课堂进行顺利，节奏快慢有度，越前龙马是一名好老师。但是现在这个囿于三尺讲台的男人本该在世界的舞台上自信狂傲地说，“まだまだだね。”
她轻吐口气不致失态，准备像来时一样悄悄离开，却骤然与一双琥珀眼瞳遥远相遇。
四目相视，两人皆是怔愣。
他反应极快地错离视线，语声连贯不见停顿。
她转身落荒而逃，不带停歇地跑上四楼，扶着墙壁平息过快的喘气和心速时，大喜过望地猜测，所以……他还记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