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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樱】一宿 | 2015年7月 | 旧文存档

文/不可一世上

>>For Echizen and Sakuno.

 

 

 

>>1

 

短促的刹车让身体猛地前倾,他从浅眠中醒来,意识不甚明了而动作略显迟缓,双眼眯起适应黄昏的光线。他扶起倒下的网球包,顺便捡起掉在座位下的白色帽子,起身时听到接连几声钟声。

“铛——”

“铛——”

浑厚悠远的声音穿越繁复的鸣笛和喧闹倏然敲击着他的耳膜,本来有些烦躁的心绪被整齐梳理,是和记忆中相似的声音。不过大约因为敲钟之人秉持着沉静之心,钟声不缓不急不轻不重地敲在心上,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和过去常听的漫不经心的钟声相去甚远。

越前龙马坐直身子望向窗外,一时恍然,是这啊,原来是到这了。

 

相背而置的两排交通灯亮着鲜艳的红光,远远看去似乎裹着毛绒绒的光晕。白色斑马线和黑色柏油路面交融在一起,像天空和云一样难以分清界线。形形色色的步伐交替和路口挂着的绿色小人,一步一步似乎不会停歇。空中纵横交错的电线,把世界切割成不规则的区域,有麻雀短暂停留,然后扇着翅膀扑棱飞离。街边林立着绿色外墙的大楼,大片大片玻璃中印出许多太阳的影子,小小的焦点聚射出刺眼的光,闪闪烁烁。

“前面路口停一下,就到这吧。”

越前龙马掏钱下车的时候脚边突然蹿过一只黑猫,无声无息的,他行动先于意识地后退一步,恰好避过。身姿轻盈的黑猫跑远几步又停了下来,停在一处微微摇曳的树荫下,回过头,在黑色毛发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突出的琥珀色猫瞳凝视着他,看了几秒又自顾自跑开。不知道是不是琥珀色和阳光很像的原因,越前龙马竟然觉得那只黑猫的眼神很温柔。

 

一个人慢悠悠走着,越前龙马偏头扫视周围的街景,轻易得出没有什么变化的结论,因为过去他常买芬达的那家便利店还在。

 

 

还未走近就看见笼罩在一片静默光辉里的寺院,高大挺拔的雪松枝桠伸展,青灰色的瓦片在密密生长的针形叶子中时隐时现。

站在大开的院门前,能够将院内景象一览无遗。陈旧的木质建筑油漆已然脱落,斑驳露出内里的棕色,过去越前南次郎常躺的亭子栏杆断了几根,网球场的球网松松垮垮地耷拉着,但院落到处植满的雪松与冬青却长势甚好,遥遥地高低呼应,一片盛夏时节般绿油油的光景,和院外的微冷秋色完全不同,这里和外面,明明仅仅只是一墙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

越前龙马恍惚有种时光的穿越感,他还是过去那个十二岁的少年,背着网球包放学归来,带着不服输的决心走过石板路,准备和越前南次郎再次一较高低。

 

 

“是龙马啊。”

沧桑的声音悠悠入耳,越前龙马略觉意外地看见一位着黑色和服的老人自鸣钟后站起,一步步走下台阶,虽年事已高步伐却沉稳有力,他慌忙躬身行礼,“松崎爷爷,打扰了。”

松崎本摸摸光亮的头顶,面上的皱纹因笑容而加深,眼角的纹路像一尾浮游的鱼。

“南南近来可好?自你们一家搬走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想到知道自己有孙子的消息乐得走路摔跤的越前南次郎,越前龙马撇了撇嘴,“那个臭老头还是和从前一样。”

闻言一笑,松崎本抬手轻拍几下他的肩膀。“呵呵,你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啊。”

越前龙马跟在松崎本身后进入殿内,耳边是木屐敲响地面的嗒嗒声,鼻尖萦绕着清浅的香味,蓦地觉得眼前的寺院和老人与记忆中有了微小而不可消除的错位。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殿房偏内处的签纸盒上,他记得这东西以前是没有的。

发现越前龙马的目光,松崎本微笑着解释,“这寺院香火不太好,只好弄些玩意了,毕竟我这个老人家还是要为生计发愁的啊。”

“我可没看出您发愁。”

松崎本摸着头顶走向签纸盒,双手微颤地托起,眼里沾染上怀念的神采,厚重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隐隐形成了回音,“呵呵,要不要求一签?说不定有惊喜哦。”

“不要。”

拒绝脱口而出,越前龙马向殿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脚步一顿,回转身来,对着还立于原地的老人别扭开口,“……那就,求一签吧。”

站在签纸盒面前的时候,越前龙马发现自己少见地心跳加速了,和遇到对手时的兴奋全然不同,是真真切切的对未知结果担忧的紧张。他突然想起国中时的龙崎樱乃包里满满当当的大凶和那唯一一张大吉,当时的她面临的是不是和他现在同样的心情,无所谓信与不信,却只愿对方长岁平安。

左手在盒子里各个角落转悠了一遍,才下定决心般抽出一张,打开签纸看到“大吉”二字时默默松了口气,再仔细看发现签纸上除了“大吉”二字什么也没有,越前龙马有些无语,“好简陋的签纸。”

松崎本摸了摸头顶,将签纸盒向靠墙的位置挪了挪,“呵呵,事物的最初形态都是简单的,万物归一嘛。”

越前龙马将签纸收进口袋,挑挑眉不再答话。

“龙马,”松崎本缓缓走出殿房,在台阶上坐下,“好久没有故人来了,陪我说会话吧。”

越前龙马看着老人弯曲的后背,黑色和服在台阶上铺开,面对着空无一人的石板路,突然觉得独守在寺院中的松崎本也有些寂寞。他放下网球包斜倚在柱旁,摘下帽子扣在包上,也在台阶上坐下,拒绝脱口而出,“不要。”

松崎本望了望天边已经冒出一点光滑边缘的月亮,缓缓开口,“知道你们要搬走的时候我正在冲绳看海,回来的的那天你们已经走了,而我在寺院门口遇见了一个人……”

 

 

 

>>2

 

松崎本至今仍然对那天的记忆印象深刻。

他带着一身咸湿的海的气息回到东京,走近院门时发现台阶上环膝坐着一个酒红色头发的女孩,肩膀耸动得很厉害,背包落在地上,露出皱巴巴的地图和没有盖上笔帽的黑色马克笔。

正是早上七八点钟的盛夏,天光大亮,闷热未至,凉爽犹存,雪松的尖顶在微风中轻轻晃悠,安静的街道上没有路人,只有她极力压抑着的破碎的哭声。没有缘由地他觉得这样的情景很美好,她一个人坐着哭泣,他一个人看着她哭泣。

等她发现他的存在是大约半个小时过后,抬起头时眼睛和鼻尖红红的像樱桃,脸上是乱七八糟的泪痕,她窘迫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散了一地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真的很对不起……”

他看着她不停鞠躬道歉,看着她身后的两条麻花辫,问了一句,“小姑娘,要不要来帮我打扫院子?”

她一愣,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好。”

 

 

一个多星期无人打理的殿房处处落了灰尘,打扫起来并不容易。

松崎本小心翼翼地擦拭神像,用脏一块抹布后向下递去,自然会有另一块干净的递来。从桌上下来时,身后伸过一双纤细的手扶着他的右臂,心念一动,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

从石板路的一头向另一头清扫时,松崎本听见她已然平静下来的声音,“爷爷……我可不可以跟您说会话?”

松崎本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放在扫帚顶端,侧过头看见她在另一头认真打扫的背影,纤弱的身体在暖烘烘的阳光里缓慢移动,颜色漂亮的头发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膜,微微反射着光。

“可以。”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我很……我很……”她停顿了几次,扫帚在石板的缝隙间断断续续划过,“我很崇拜的一个人离开日本了,可能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和他道过别了吗?”

“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算不算,”她半转过身,扫帚在同一块地方反复拂过,“我有去机场送别,也有送他礼物……”

“算与不算不在于别人的标准,而在于你心里是否认同。”

松崎本转过身继续清扫,一段时间内只听见扫帚的枝条和石板摩擦发出刷刷的声响。炙热的温度穿透和服和肌肤相触,清晰地感觉到汗水沿后背脊梁骨一路滚滚而下,有些发痒,他抬手用宽大的袖子抹了抹额头,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挪动扫帚的位置。

扫了一半时他听见她的声音飘来,微弱细小得似乎会被一阵风卷走。

“……总觉得还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他,还有好多心情想要传达给他。”

他眼睛不眨地望着头顶刺眼的太阳,几秒之后受不了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看见前方几米远处漂浮着彩色的光斑。“并非不能,而是不敢,不敢是因为不敢想。强烈的欲望会赋予人无所顾忌的力量。姑娘,”他盯着那光斑,等待它渐渐淡化消失,“就这样吧。该来的,会来的。”

 

 

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一点,她站在院门外鞠躬道别,“爷爷,我考完试再过来看您。今天谢谢您了。”

松崎本摸摸后脑,眯眼一笑,“有事再来吧。”

她不明所以地走下几级台阶,又回过头来仰望着他,“爷爷,您还没告诉我这个寺院叫什么名字呢。”

闻言一愣,他回头环视一圈,随意开口,“这儿雪松挺多,就叫雪松寺吧。”

“好,那我下次再来雪松寺看您。爷爷再见。”

她挥了挥手转身轻快地走远,他看见她身后的两条麻花辫发梢在空气中打圈儿,亮丽的颜色渐渐隐没,融为一个小点不见。

 

 

“后来呢?”越前龙马向后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后来,一个多月后她带着一小桶绿色油漆和一些修理工具来看我。她为网柱重新刷漆,矫正松垮的球网,顺便帮我打扫了一遍院子。”

越前龙马微勾唇角,想起国中时例行维护球场,也是在夏天。因为天气太热阳光太过毒辣,不少人都提前溜了。去买芬达的路上,瞥见女网部也在维护球场,不过留下的人数比男网部少得多,他一眼看见其中穿粉色运动衫的龙崎樱乃。她蹲在地上,身边放着一小桶油漆,正小心翼翼地在为球柱刷漆。她没戴帽子,脸被晒得很红,几乎和她的头发融为一体,嘴唇紧紧抿着,拿着刷子的手上沾了不少绿色的油漆。刷完一边后,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拎着油漆桶小跑向另一边,不做停歇又开始刷漆。

现在想来觉得自己站在场外冷眼旁观实在是太不对了,然而当时的越前龙马只会产生“她应该也去买听芬达,这样脸就不红了”之类的想法。

回过神来的时候,松崎本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告诉我她的升学考试结果还不错,可以读个好高中。她还问我会不会打网球,最后离开之前还为我做了料理。”

越前龙马双手向后撑地,望着头顶已经全暗的天色,澄净清透的细狭弯月是唯一的光源,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右撇子选手。”

松崎本摸摸在浅淡月色下发亮的头顶,轻描淡写道:“会也不会。”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微凉的风卷起铺陈在台阶上的褶皱,空气中漂浮着植物的香味和细小的虫鸣。住宅区的灯一盏盏渐次亮起,温暖得令人心醉,谁家的女主人在训斥小孩,严厉又疼爱的声音清晰可闻。

 

 

 

>>3

 

“喝杯茶吧。”松崎本递过一个绿茶色的陶瓷杯子,杯壁上写了个毛笔的“一”字,遒劲有力。

越前龙马双手接过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茶水,小啜一口,初尝淡淡甘甜,茶香清爽,后甘味散去,涩意袭来,浓郁的苦味几乎让他喷口而出。

松崎本看着他明显不喜的表情,嘴角微弯,径自细细品味其中甘苦,开口时音调愉悦,“她和你一样,也不爱喝这茶。”

“她爱甜的。”越前龙马挑挑眉毛,把茶杯放在脚边,不准备再做尝试。

“每次看我喝茶,她都是一脸佩服的表情。她哪里知道,大哭大笑是你们年轻人的特权,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倒是尝不出什么甜什么苦了。”

 

 

她并没有听从松崎本的话“有事再来”,平时没事有空的时候也爱往寺院跑,一待就是半天。几年以来,除了帮忙打扫院子,维护球场和做些料理之外,两人的交流并不算多。更多的情况是,一个盘腿禅修,一个看天发呆。有时候松崎本也在心里感叹她年纪虽小,定力却不错,必定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

不过,心思太细腻也有弊端,心里藏的东西太多。比如现在。

“有心事可以和我说说。”松崎本中断禅修,站起身来,双手负于身后。

“啊……”正在擦拭黑色鸣钟的她停下动作,红红的眼圈像颜料滴在水里一点点晕染开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同学昨天跟我说,喜欢我……”

“嗯。”

“好朋友说,明知没有结果的感情应该趁早结束……”她用指腹反复摩擦着鸣钟凹凸不平的表面,觉得本来拼命忍着的情绪的每一个因子似乎都在叫嚣着要求解放,声音变得起伏不定,“她说,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结束,我连等待的立场都没有……”

他的面前正对着她挂好的球网,球网那边是高高的裁判席,再那边是青灰色的围墙,因为亭子的位置较高,他能够看到围墙外横着的街道,有老人推着老伴慢慢走着,轮椅扶手上挂着两袋新鲜的蔬菜。

“放得下就放下,放不下就放不下罢,莫强求。”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了哭腔,“可是爷爷,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意义在哪里……”

“我只能在电视上看他的比赛,从网络搜集他的消息,和他的生活全无交集……”

“仅有的一次他参加的青学聚会,我到了寿司店门口却不敢进去,我怕他不记得我了,我怕他露出疑惑的表情问我是谁……”

“我希望我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他会看到我……”

“所有的心思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他不知道,更不会在乎。”

“明知道不应该做奢侈的想象,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勾勒他的模样。”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么让人疲惫的一件事吗。”

她蹲在地上,感情像溃堤的洪流倾泻而出,大颗大颗的泪落在地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松崎本低头看着,她肩膀耸动的样子和两年前如出一辙,比过去更长的麻花辫铺在地上,相互纠缠不清的头发像是她现在的心情,矛盾而凌乱。

“万物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大和小,远和近,晨和暮,继续和放弃,这世上一切看似对立的东西本源上都是一体的。”他蹲下身,宽厚的手掌放在她的发顶,粗糙的手心传来她暖暖的温度,“感情是有生命力的,会生长,会延伸,时有阴缺,时有圆晴。有笑有泪,喜忧参半,他让你更完整,要高兴才是啊。”

天空晴朗得好像没有一丝杂质,春风带来不知处的花香,细听会听见远处的鸣笛。有黑猫在围墙上轻盈走过,琥珀色的眼睛和阳光一样漂亮,跳下围墙时发出一声喵叫。

她一个人蹲着哭泣,他一个人看着她哭泣,这情景他依然觉得美好。

 

 

 

>>4

 

“再后来,你就回国了。”松崎本望了望头顶躲在云层之后的半月,默默将右手放在左胸口处。“她很高兴。”

 

 

越前龙马等了四十多分钟才等到下课的龙崎樱乃和几个女生一起走出校门,他清楚地看见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惊喜,不过几秒后他也清楚地看见她扭头走了。虽然很不明所以,但他认为,对于这个顶着不二学长造成的精神压力才好不容易拿到的地址,他不能浪费。

“龙崎。”他赶在她走远前叫住她,满意地看见她停了下来,转过头时一脸惊讶。

“能陪我一会吗?”

她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不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旁边几个女生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就离开了,而她依然维持着那个让他看不懂的表情。

过了一会他才听见她的声音,“啊,那个,那个,龙马君回国了啊……”

“嗯。”

感觉到似乎有点冷场,他又补充了一句,“昨晚到的。”

“啊,这样啊……”

 

 

天边是连绵不绝的火烧云,热烈直接的颜色让人目眩。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都没有说话。

越前龙马突然想起国一时他带她去张辰那修理球拍,好像也是这样的情况,后来她问了个什么问题,然后就被他气得哭着跑了。还有一次,在一个同学的父亲还是叔叔工作的俱乐部里,中午吃着便当,他好像又把她气跑了。这么想来,他发现自己其实挺讨厌的。

“龙马君这次回来,有联系前辈们吗?”他听见她温温柔柔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过身。“如果需要联系方式的话,我,我可以提供的。”

他低头看着她,她垂着头,双手紧紧捏着裙摆,过腰的长发披在身后,头顶的发旋看起来白嫩嫩的。

“不用。”

她猛地抬起头来,晶亮的眸子里带了湿润的水光,仰着脖子努力和他对视着。

“我是来找你的,龙崎。”他尽量温柔地说。

她突然双手掩面,低声哭泣起来,成串的泪水从指间溢出,在她发红的手背上勾勒出复杂的图案。过往的行人向他们投来探究的眼神,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他上前一步把她拥进怀里,说道:“龙崎,不要哭。”

 然后,她哭得更厉害了。

三五成群的学生和他们擦身而过,瞥一眼后迅速走开。他们静止在流动的人潮中,像海面上长久矗立的岛屿。越前龙马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像被充气筒堵着一样逐渐胀大,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充盈。

不远处的小吃店传来“吃什么”“来几份”的高声问话,空气中漂浮着章鱼烧的味道,他却只闻到她的头发的香味。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像。

“爷爷,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是,我不知道应不应该……”

她的眉目间有显而易见的喜悦,嘴角却没有向上的弧度,僵硬地抿着像笔直的地平线。

他朝神像躬身拜了一拜,说:“如同不存在十全十美的风景,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十分确定的答案。”

这一天,松崎本知道她离开的时间快了。

 

 

 

>>5

 

“遇见她之后的第八年,她最后一次来看我,带了一幅我的肖像画,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学画画的。”

夜色已深,满月如璧。天空黑得似墨,无星亦无尘。碧绿的茶水中倒映着清冷的圆月,微微的水波荡漾让月光碎成繁星。更深露重了,茶凉了。

越前龙马进屋拿了外套为松崎本披上,替他拿走手上的杯子重新倒了杯热茶。

 

 

她来的时候抱了怀里一叠纸板,身侧的背包鼓鼓囊囊的。将工具在桌上一字排开,她说:“爷爷,我们来做个签纸盒吧。”

他摸摸白发苍苍的头顶,笑起来的时候鼻翼两边有深深的纹路,“不嫌简陋了?”

 

“不嫌不嫌,”她已经开始在用胶水粘合纸板,头也不抬地说,“事物最初的形态都是简单的嘛。”她递给他一摞签纸,笑意盈盈,“爷爷,您来写签纸吧。”

他在另一张桌前坐下,厚厚的几摞签纸整齐地摆在面前,他拿起紫毫毛笔,迟迟不敢落下。他偏头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柔顺的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些,桌子的高度已经不及她的腰处,侧脸有了小女人的弧度,她目光专注地涂抹胶水,不小心弄到手上时露出懊恼的表情。

他不得不欣喜地承认,她已经长大。

回神间发现桌上已落了几滴浓墨,他也不甚在意,任凭衣袖在桌上扫过,下笔皆是相同的笔画。

 

 

完成后,两人站在签纸盒前,一时无言,只有屋檐下麻雀飞过的翅膀扑棱声。

“你抽一张吧,看看运势如何。”他转过身去,抬头盯着纵梁和横梁的联结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眼角。

“爷爷,我……”她轻柔出声,想说点什么却一时语塞。她愣在原地,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看着他的背影,饶是再挺拔宽阔却也总透着沧桑和孤冷,头顶的白发稀疏得让她眼圈泛红。

双手合十,她在心中虔诚地默念平安,从盒中郑重抽出一张,展开后看见的是他一贯的大气磅礴的字体。

“是大吉啊是大吉啊。”

她念叨着,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爷爷,我走了。”她站在殿房外,如往常一般挥了挥手,笑容如春日和风,“我下次,再来看您。”

他摸了摸头顶,眯眼一笑,“……没事就别来了。”

他看着她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抬起头时她哭花的脸和泛红的眼,还有空气中凉爽的气息,安静的街道和垂在身后的麻花辫。

想起她递来的双手上有过抹布、料理和茶杯,还有他的右臂。

想起她喝茶时整张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吐吐舌头说好苦。

想起每次打扫院子时她都不敢一个人去后面的储物间拿工具,非要扯着他的袖子一起。

想起冬天她在院子里堆的看不出形状的雪人,揉了雪团却只扔向他的衣角。

想起她每次遇见路过的猫咪都会笑着打招呼。

想起维护球场时她脸上认真严肃的表情,好像对待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想起她学他的样子盘腿打坐,过了十几分钟就说腿麻。

想起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哭起来的时候难以自已。

想起她曾无数次像现在一样,走过石板路,在大门处停下,回头朝他嫣然一笑,走向外面的世界。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如海上落日般渐渐下沉。及踝的裙摆,白色的背包,纤弱的肩膀,渐渐被淹没,发顶反射的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视界里。

他眼眶一热,她带走的不过是一张大吉的手写签纸。

 

 

 

>>6

 

“从这个故事中,我总结出三点。第一,她很擅长家务。第二,她做的料理味道真的不错。第三,”松崎本摸摸头顶,目光落在远处,“第三,没有第三了罢。”

越前龙马拉开拉链,拿出两支球拍,递给松崎本一支,“爷爷,我陪您打会球吧。”

 

 

 

>>7

 

“她是个很有禅意的女孩,我很喜欢。把这个签纸盒带给她吧,算是我给孩子的礼物。”

 

 

 

>>8

 

越前龙马离开时已是深夜,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觉得有些冷。在马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只有头顶一汪明月作伴。

从这个故事中,他也总结出三点。

第一,太没有安全意识了。

第二,太容易哭了。

第三。

他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出号码,听见对方从午睡中刚刚醒来的慵懒声调,“龙马?”

秋风撩起额前的刘海,黏腻变得清爽,他抬头望着广袤虚空,心里一片安宁,似乎又闻到了那时她的头发的香味。

 

 

“龙崎,遇见你,我很高兴。”

“我也是,龙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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